夜班轮休:一位电子厂的24小时
2025年10月7日,周二,清晨7:10流水线的嗡鸣声像被抽走了一样,瞬间寂静。我摘下沉重的静电脚环,持续十小时翻折摄像头排线的手指,已经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。走出车间,黎明的灰色天光像一根针,刺得久未见自然的眼睛发酸。又一个夜班结束了,我的“明天”,从现在才正式开始。
7:40一碗温热的白粥,一个冰凉的水煮蛋。这就是我今天的“晚餐”。食堂窗口飘来油条的香气和白班工人的喧闹——那是他们一天的开始,却是我一天的终结。马克思主义一针见血:消费只是为了劳动力的再生产。我此刻的进食,与给机器充电、加油并无本质区别,目的都是修复这台被一夜消耗殆尽的身体机器,等待下次投入生产。
8:30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底阻隔了真实的白天。耳塞、眼罩,这是我对抗世界的全套装备。宿舍里,工友们也已沉沉睡去,像一排排耗尽电池的玩偶。我们在这里进行着一种“逆社会”的生存;我们的睡眠,不是为了迎接明天,而是为了逃避今天。
14:30睡了不到三小时,在头痛欲裂中醒来。窗外,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一种巨大的割裂感将我贯穿:我的生物钟与整个世界的节奏完全错位。
17:00食堂的餐桌,是我们的小型“诉苦会”。来了三个月的老张已是“老油条”,他掰着手指算:“底薪2490,想拿七千就得加50个小时班。我们是在用命换钱。”小王的情况更糟,他是中介的“小时工”:“每小时工价里,中介还要扣8%的‘服务费’,美其名曰税费。社保?想都别想,除非上面来查得紧,做做样子。”我沉默地听着。这些数字,勾勒出我们共同的生存图景。我们这点靠透支生命换来的微薄工资,决定了我们只能住50元一个床位的宿舍,吃10元一份的食堂餐,在轮休日最大的娱乐,是“躺着”。我们的精神世界,被牢牢锁死在生产线与宿舍楼这方寸之间。
19:00在厂区周围漫无目的地行走。华灯初上,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,但这份活力与我们无关。二期宿舍楼下,工友们在下象棋、打台球、沉浸在抖音和王者荣耀的世界里。这是最廉价的快乐,是精神的短暂出逃,也是维持我们内心不崩溃的安全阀。
22:30 - 次日6:00为了明天的夜班,我今夜必须保持清醒。这漫长的守夜,让回忆翻涌。我想起在昆山中华园做“三和日结大神”的日子,一天150块,卖掉一整个白天的自己。敲击键盘,我写下《我在昆山做“日结大神”:一天150块,卖掉一整天的自己》。那些经历与此刻何其相似,我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,零碎地出售着自己的人生。
次日凌晨4点,照例去喝一碗粥。6点,朝阳初升,霞光万丈。我逆着上班的人流回到宿舍,准备入睡。阳光越好,越显得我们这类“夜行生物”格格不入。
这一天的“休息”,远非真正的自由。轮休日是资本主义生产流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。如同给机器进行检修保养,目的是确保“劳动力商品”能持续、稳定地被投入下一轮剥削,创造更多剩余价值。我们的休息,本身就是生产的一部分。我们的时间被彻底异化了。它不再是我们自由发展的空间,而是被资本精确分割、管理和定价的生产要素。轮休日,是我们从“剩余劳动时间”中赎回的、用于“必要劳动时间”的碎片,它必须服务于下一个工作日的再生产,无法被自由支配。
这种昼夜颠倒的作息,将我们从正常的社会关系中剥离,变得原子化。宿舍楼下象棋、打游戏的场景,并非健康的娱乐,而是资本逻辑下维持工人队伍稳定的规训手段;让工人在最低成本的娱乐中消耗掉多余的精力,从而削弱阶级意识和组织反抗的可能。
因此,我的轮休日,看似是24小时的自由,实则是24小时的 “规训”。它让我们在生理和心理上彻底适应这种异化的生活节奏,默默地接受“工人”与“正常人”社会的永久割裂。
当我们看清这一点,轮休便不再仅仅是疲惫后的喘息。它成了一面镜子,照出我们在资本主义生产结构中的真实位置——一个必须不断被修复,以便被再次使用的活的工具。
而打破这一切的第一步,就是像这样,看清它,说出它,写出来。如果这篇文章让你看到了我们电子厂流水线打工人的困境,请点赞、转发,让更多的人了解光鲜科技产品背后,我们这些“夜行生物”的真实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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